【诚楼】Monsieur S. （14）
（14）
抽烟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到房子外面冷静一下。今夜难得没有雨，焦躁的空气和他手里的烟一样，燃烧着明诚的愤怒。晚饭做的太酸的后果就是，他没走出几步，胃就开始大声表达不满。还好，他们家附近的面包房开始做第二天要卖的点心。明诚总是奇怪，为什么别人烤的面包好像总比他自己做的要香。甜点店这时也算是营业时间，半夜回家饥饿的人也多少能填填肚子。更何况，要是让人只闻到香味，却吃不到，这两条街的人都都不会乐意的。
他敲了敲小玻璃窗，里面的人便拉开门，问他想要点什么。今天晚上是糖霜夹香草馅面包，虽然普通，但对于泛滥的明诚胃酸绝对算是及时雨。
“请给我来一个。”他抿了下嘴，改口。“两个。”
他大哥从来都饿的比他快。
明诚回到家里，发现房子里的灯都灭了，桌上的碗筷已经被明楼都收拾好，也没有单纯堆在水池里，而是统统都洗干净，摆整齐，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吃过晚饭一样，除了那股熟悉的酸味还淡淡的弥漫在空气里，估计是要到早晨才会消散。
他想着他应该是休息了，拎着两个面包刚想回房间，明楼就从楼上下来，端着一杯热巧克力，明显，他的胃也不舒服。
“大哥？我以为你睡了？”
“我得回信。”
“噢……吃么？”
“吃。”他接过面包，咬了一小口。明诚拉开椅子，让明楼坐下细嚼慢咽。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余的语言，两人就在沉默中吃着夜宵。
“抱歉。”快吃完时，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对不起，刚刚烧了你女朋友的……情书。”明诚像小时候一样，捏着衣角。“还故意说去抽烟。”
“没事，你也大了。”明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怎么想的，直接跟大哥说就行。”
在明诚出去的几个小时里，明楼也点了一支烟。这世界有很多路，偏偏有人要走难走的路。他们现在走的，就是最难走的路。他看的很清楚，再清楚不过了。他自己……是什么样，什么想法，他难道不知道吗，只是阿诚，是他的弟弟。他想来就揪心。他不想让他懂自己在想什么。千万别懂，懂了就得走这条路了。
多刻薄的世界，公正并残忍。
明楼也庆幸的想过，多亏明家是将他们送去了法国，不是清教徒国家，也不是被纳粹统治的地方。《拿破仑法典》在这方面的优势，只有受益的人才会明白：不被治罪，已是万幸。他也以为，也许是时候为了改变社会而前进。可到头来，心中却又计划着后路——不就是妥协。懂的一瞬间，也是绝望开始蔓延的一刻。他最好，永远都不要懂。
“阿诚。”
“怎么了大哥？”
“等战争结束后，听大姐的，也去找个好姑娘吧。”明诚愣愣的看着明楼，左手握成一个拳头。他注意到了，他发现了。也是，他在大哥面前，有什么秘密可言？他说谎的花招是明楼教的，什么瞒得住他？他什么都懂。就是太懂了，所以才会这么讲。
“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明楼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又收回手。“维持在此。”不要给他留希望，他告诫自己，为他好。“我的爱人，我很爱她的。”
“是，我知道了。”明诚一个人伫立在原地，他一滴泪，都不敢流。明楼看着他，也不叹气或者表露悲伤，说完便离开。
发乎情，止乎礼。
他现在尽量当着明诚的面去回信。情书莫名其妙的终止了，但S先生并没有停止写作。也许他的上级改变了主意，或者他去执行了更高层的任务，没时间管这个下属。明楼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阿诚掩饰着自己行为的真实含义。阿诚就看着他写，并随口问问。
“为什么要用这么亲密的词？”他问。
“我的爱人，我一定会尽快将你拥入怀中，你的S.”明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瞎写什么东西，明诚的目光看的他难以专心——专心心更乱。他潦草的结束了信件，回答对方。“噢，因为这样才能更体现真情实感。”
明诚将早餐放在他的身边。“她有回？”
“有……啊。”明楼的谎话说的真实，眼睛眨都不眨，还敢直视着明诚。
“信呢？”
“阅后就烧了。”
“喔……”屁，青瓷都一个多月没给Monsieur S.写过任何情书了。明楼就是成心，想让明诚放弃。可惜，他再聪明，都没有想到他的“法国女友”就是自己。明楼想的太周全，考虑的太多，害怕失去的也太多。阿诚明白，他认为接受这份感情会伤害到他们。但是阿诚承受伤害的能力，远比明楼想象的要强。
许久未见的书信，再一次被递到明楼手中。
“亲爱的S，许久未与你通信，是我的疏忽。你也许经常会猜我在想什么：不要忘记，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的心情和想法，我都明白，都懂。”懂个屁。而且你懂有什么用。楼下那个人懂不懂才是关键。明楼心里暗骂，一边将信再次收进信盒。
世博会如期开幕，巴黎又成了世界的焦点。开幕后的一个多月，西班牙馆开始备受人瞩目。
人们谈论着一副黑白绘画作品，旁边一排是保尔·艾吕雅的诗歌。他们肆意的评判着那粗糙的线条和看不懂的几何图形，扭曲的人体和毫无生气的色彩，人人都不是艺术家，人人又都是评论家：共和党政府出资布展的。有人说那副作品，会成为传世杰作。保守的艺术评论斥责他们根本不懂艺术，那只能算涂鸦。
“如果不是保罗，谁又会记得一个被德军炸毁的村子，叫格尔尼卡！”一个人站在画前喊着，周围人鄙夷的看着他，更有甚者像看穿了一般随口说道：“这可是战争，死亡随处可见。”
明楼和明诚背对背坐在远处提供给人休息的椅子上，远离人群。
“目标出现了吗？”
“还没。”原本这个任务，是要眼镜蛇独立完成的。但青瓷改变了主意，他想亲自和他大哥一起行动。靠着对方的背，原本紧张的任务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明楼一直没有出声，阿诚就主动和他说话。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在看画。”
“那画，有那么好看吗？”
“有。”明楼面朝那副作品。“你不懂的。也希望，你永远别懂。”
明诚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货到了。”明楼突然说道。
他眯起眼睛，将全心的愤怒，都转移到目标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