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herita C.

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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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楼】香料爱人(35)

XXXV.鹅卵石

两人沉默地收拾着东西。每一块藏有武器弹药,应急医疗箱,密码书信的木地板都被撬开。必须确保所有都在掌控之下,才能让人放心。黑夜冗长,时间却不够用。习惯了将这些秘密都藏在发霉的木头下面,都忘记具体的数量了,只是一个接一个的藏,每一个都不能公开于众。

但现在,是时候将他们都翻出来了。

“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

明楼仔细的检查每一把枪。有时候明诚都怀疑这些枪是不是能在午夜变成俊俏的小伙子,才会让大哥对它们如此上心。

“您说吧。”快要天明了,明诚虽然也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却不能停下手里的活。

“关于明台。”明楼很艰难地说出那个字,“怎么死的。”

听到“死”这个字时,明诚恰好在检查一把步枪的弹夹情况。在枪清脆地发出“咔嚓”一声之后,明楼沙哑着嗓子,开始慢慢地叙述起了这个故事。


“你必须完成任务。”

明楼的声音听起来冷的像块石头。他一向都这样锐利、不容置疑,现在他并非明家的长兄,而是不折不扣的长官——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不是明长官,只是“长官”。在等级制度面前是没有家族的,姓氏代表了一个人的血脉,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人。

对面的听筒沉默了:没有叹息,没有恳求,更没有拒绝。于是他的长官就将电话挂掉,也不管对方是否回应。

明台现在懂事了。放下电话的瞬间,他的手同眉宇一起慢慢地松开,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意味深长地叹息:明楼又变回了那个严厉但不失温柔的大哥。北平现在无人能去,唯一能信任的是已经成家并且化名为另一人的明台。这些年来明台没少往上海写信,但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明楼,他不得不将这些书信都销毁。里面有照片,有他从未见过一面的侄子侄女。在当今的世道里,儿女双全不能算是好事,却也不是坏事。

每当他匆匆叫来阿诚,让他也看一眼时,也会想偷偷留一张。但后来转念想,他和阿诚“铜墙铁壁”的合影也都销毁了,这几张留下来反而会让人多心。万一哪一天他真的被敌人抓走,搜到了照片,那一定会害死他们的。他向来都考虑的如此全面,基本上已经形成了习惯。将指令传达完之后,明楼长出了一口气。习惯归习惯,紧张却是一直真实的存在着的。于是他掏出自己的药片,就着凉水吞下。明诚被他派去执行任务了,要过两天再回来。明楼懒得去细数药物的量,就胡乱吞下几枚药片。每当他怀疑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抬起头看看外面的月亮,想想巴黎美好的下午,温暖的阳光,菩提树,梧桐。家乡自然有的是让他留恋和执着的东西,但人总是这样,只有遥望着远方,才会有动力活下去。

作为一个优秀的特工,明楼学过足够多的接受拷问的技巧,以保证自己不会泄露机密。

然而出了军校之后,他并没有用上的机会,一次都没有。假如知道这些年并没有机会让他泄密,那明楼一定会选择将那张记录侄子侄女笑脸的照片留下来。


“明先生,这边请。”

照片从明楼的手里滑过。

已经留了胡子的男人歪歪斜斜的趴在桌子上,照片没有色彩,可明楼仍然能看到白花花的脑浆和血液一起从男人头上那个洞里喷出来,撒在整张餐桌上。

“我深表遗憾,长官。”对方军衔比他低多了,他语气是毕恭毕敬的,但那话却说不出来的古怪,“你太高估毒蝎的能力了。无论是执行能力,还是心理承受能力。”

明楼想反驳对方:谁能有足够的能力,来承受丧失全家人的痛苦?而他说不出口,那灵巧的舌头像是打结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毕竟,这是他逼迫毒蝎去做的,在他的指使下,在他……

“毒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日本人抄了他全家,一个活口都留下。任务失败,又看到全家的惨状。”那人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这里面必然有问题,毒蝎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更不可能自…”最后一个字就卡在明楼的喉咙里,他说不出来。怎么不可能,在他们这一行什么都有可能。

“确实,像毒蝎那样优秀的特工,的确不容易犯这样的错误。问题在于,他需要接近的行动目标,和他的家位置太近了,人多眼杂,而且他早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本来组织上是希望他尽快撤离的。最后是一名帮佣泄露了机密,他曾经是毒蝎孩子的伴读,又与日本人交往密切。换句话说,就是不应该让他去的。”对方神情虽然是凝重的,话里话外却透着不耐烦。

这时,一个报童打扮的孩子跑进来。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但他却面带喜色。那快乐是真实的,让明楼想起那从未谋面的侄子侄女的笑脸。

“快打开收音机。”他喊道,“快,快去。”他大声招呼着,丝毫不理会这整屋都是肩膀上带杠的人。

明楼一直僵在原地,其余人则都好奇地凑到收音机旁。

他听见了那个让他等待了快十年的新闻:


“日本天皇投降了。”


明楼的故事讲完时,明诚也已经将枪放进了提琴盒里。整个过程里他并没有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一直忙碌着。

“是我害了他。”他平静的叙述道,不带一点波动,“我不该下那个命令。”

“这就是您知道的。”明诚也终于从这个故事里醒过来,似乎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变成明楼的模样,去发号施令、得知死讯被告知失职。

“阿诚,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明长官还是那个明长官。他再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多余无用的情绪,而仅仅是伫立在那,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明诚看着他,认真地看,以明诚的视角看。他想起自己得知胜利时欢呼着冲进明楼的办公室,看到他说这已毫无意义。他想起自己嘲笑明楼批的卷子,那糟糕的拉丁语如同明台一样时,明楼愤怒地指责,他想起“明台的信”里,那句“我想回家”。

到底是谁想回家,又能回哪去呢?

“那张照片呢。”明诚问。他并不想看明台的死状,永远都不想。

明楼摇摇头,说:“早就烧掉了,怎么可能留下。”

“好。”明诚内心深处暗自庆幸,“那,后来那个任务目标怎么样了。”

“天皇投降后,剖腹自裁于北平的家中。”

也对,从日本天皇投降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的“任务”,都已经成功,没有人会失败。这也是为什么明楼没有接受相应的降职处罚。

这时他抬起头,明诚才注意到明楼的眼睛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没有愧疚也没有喜悦,只有空荡荡的虚无。如果明诚现在再不将事情告诉他,怕是就算他的肉体没有死亡,灵魂也会消散。特工做久了,久的只知道任务。可现在将他特工的身份撤去,他连任务都没有,那他还有什么呢?明诚不敢再去回到明楼的躯壳里去体会他的感情,他急于讲一个故事,一个必须要倾述的故事。

“您的故事讲完了,也让我告诉您一个故事。”

明诚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清清嗓子,开口道。

在火光的映衬下,明楼的眼睛里的光彩,渐渐地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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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