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herita C.

XXXXIV.亚基戛纳木

“你回来了。”

“您这是……做什么？”

明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那养尊处优的大哥，正穿着他平时做饭的围裙，举着菜铲给他开门。这不是说明楼从来都不下厨，只是每次进厨房，那都是有明诚跟着的。最近一堆乱事上来，明诚担心他，自己也没时间去料理家中的各项杂事，谁知现在明楼自己倒主动起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新奇，绝对算的上是新闻。若是放在平常，明诚一定会感动地声泪俱下，但现在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几天大哥有点太逆来顺受了。恐怕是知道自己的计划过于“自私”，几日下来明楼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要求。不是明诚有受虐倾向，而是他太不习惯这样“温柔”的大哥。

一定是做梦。

明诚掐了自己一把，痛的他差点叫出来。

“你会做饭？”他紧张地看着明楼，“厨房，还能用么。”

“我按照你的菜谱，试了试。”明楼倒是回答的很轻松愉快，仿佛平常里说自己去教书一样。再看他身上的围裙，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油污，这说明进展的还算顺利。

他怎么忽然这么热爱生活了？原本就纠结于如何开口询问明台的事，现在话是彻底卡在了明诚喉咙里。

“我…您……”他挤出两个字，笑容古怪。

“饿了吧。”明楼看他神色不对劲，开口道，“快好了，你再等会。”他一把抓住明诚的手腕，明诚就被他拽着进了房间。毒蛇和青瓷已经被他接过来，两个小动物在适应新家，这看看，那瞅瞅。明楼就像没发生过前几天的事一样，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墙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刷好，整个环境——不太恰当的形容，就是回光返照。

“大哥，今天……”看着整洁的房间，他不禁暗自感叹：就算离了他，明楼也能一个人活得很好。只不过在自己面前，就是不愿意劳动大驾而已。

明楼一抬手，还是长官的作风：“先别提那些事，坐下。”

被命令的人条件反射般地，噗通一声坐在椅子上。明楼便满意地给他拿了碗筷，又端了菜。

“吃吧。”

明诚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青菜，然而在明楼的注视下，又夹了块肉，送进嘴里。

“好吃吗？”

明诚缓缓的点点头。要说明楼肯定做不好饭，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明大少爷只是习惯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真要做，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可能没什么创新，但最起码不会吃死人。

“挺…好吃的。”但是心里还有件事情沉甸甸的压着，明诚并没有多大的食欲，于是他就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吃饭，吃菜，没多一会就把一大碗饭吃光了。

“我来帮您收拾。”撂下碗筷，他蹭一下地起身。

明楼把他按回去：“你吃就行。”自己则主动收拾碗筷。这反常的情况惊的明诚一动都不敢动，双手放在膝盖上，乖的像个刚念书的孩子。

“您……洗碗？”虽然平日里说好了是明诚做饭，明楼洗碗，但明楼一耍脾气，明诚拿他就一点辙都没有，“这，要不我来吧，您歇一会。”

“你坐着吧。”

他什么都知道了。看着明楼的背影，明诚判断着。他再也按耐不住，从背后抓住了明楼正在洗碗的手。

“明先生。”明诚拉住他，“关于毒蝎，您都知道什么。”

“他死了。”

“是死在上海的火车站吗？”明诚死死地捏着他的手，“您跟我说实话。”

“不。”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掉入了无限的深渊里。

明诚颤抖着声音继续问：“是谁害死了他。”

这一刻时间被拉得很长，至少是明诚自己这样感觉的。他隐隐约约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信是从巴黎寄出的，寄信人除了明楼，还能有谁。现在就等着对方一句话，他想听明楼亲口承认，亲口说出来，这样，或许就能了解到他心结的真正缘由。

“是我。”明楼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无力的垂下，声音倒是异常的平稳，“如果你偏要这么问，那就是我。”

“我”这个音节轻轻低落在明诚心里，把他最后一点希望，都击落了。他大概猜得到：如果明台真的是壮烈牺牲了，明楼又怎么会瞒着他。如果他是牺牲了，明楼会让明诚把他的骨灰从北平带回上海。不会有葬礼——他们都不会有多么正式的葬礼，但最起码的，会让他们在他的骨灰盒前默哀。

可这些都没有。明楼将明台的死完完全全地瞒下了。明楼可能以为自己能将所有的压力都顶下来，像他以前做的一样。可是，战争却结束了。他再也没有理由，支撑着自己面对这一错误。这就宛如一个被囚禁在监狱里的人，忽然被刑满释放。他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自由，但实际上外面正常人的社会根本无法接纳他们心里的痛苦。明诚从背后搂紧了明楼的腰，脸贴在肩膀处。这时候他才发现，大哥真的消瘦了许多，他甚至能摸到骨头。他看不见明楼的表情，他知道对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难过——明楼太宠明台了，宠到小时明诚会偷偷地嫉妒。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更渴望亲情的明诚，是那样嫉妒可以随便撒娇、耍赖的明台。直到成年以后，他渐渐有了分清亲情和爱情的能力，也就不那样嫉妒，甚至开始感谢明台的存在。因为明台和他一样，也是支撑着明楼的一部分。

他是明楼对亲情最后的依托。

“这就是您一直瞒着我的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你也……知道我从那人得到了这个消息，自己知道瞒不下去了。”

明楼缓缓地开口了：“我原本是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的。”

“坟墓？您要是死了，我能独活吗？那样谁给你收尸？”

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明楼就说：“阿诚，你别着急……”

“我能不急吗？我…他……明台，他到底怎么，”明诚已经捋不清自己的话，“怎么去的。”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么问是要逼死明楼的，于是他立刻改口：“您…别说了。”

明楼点点头，倒还是刚刚那副平淡的模样。可明诚知道，他这是心死了。

“我去擦擦枪，有几把再不保养，会生锈的。”

“大哥。”明诚掏出自己的配枪，塞给正准备落荒而逃的人，“有人要您杀了我，您就照办吧。”

明诚的手指缠在上面，牵引着对方握紧了冰冷的枪支。

“那就如同您杀了明台一般，杀了我吧。”明诚忽然开口，拉着对方没有上膛的枪点着自己的心口，“然后我再复仇，杀了您。”

“Varcher先生，我需要你帮个忙。”

法国人正忙着跟穿着紧身裙的姑娘讲话，根本不想理睬明诚。然而知道明诚是个暴脾气，他真怕这位退伍军人会敲碎他的脑袋，就赶紧结束了话题，坐到明诚对面。

“怎么回事？你有快一周没有来了，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工资？”保罗压低了声音，“我在谈非常重要的事，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理由。”

“忘记工资的事吧，这个月我帮你省了开支。事情是这样的，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明诚看了看那边焦急等待的女人，慢悠悠地将一个箱子推到Varcher先生面前。

“我需要你帮我点燃一些热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