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herita C.

XVI.

“第十六天。
今天依旧是相同的事物。薰衣草香薰、红茶以及止痛片。规律的生活会使人忘记种种苦难，我相信明诚也是这样认为的，至少我应该如此教育过他。
所以我说出了我的个人感受，听到时，明诚看起来很意外。也许在他心里，我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个将大义放在所有人之前，不近人情且冰冷的，但事实上，我亦如他一般。
不管他信与不信，我还是将他想要听见的话说出口。
明诚真的很惊讶。
我只得全当那是感动。”

就在明楼的注视下，阿诚又签好了一沓原本应该劳烦明楼动笔的文件。这个人的字迹他已经学的炉火纯青，明楼一一检查并阅读了相关的条款，他满意的点点头，阿诚学的真不错，有模有样的。连明楼自己，都无法看出来这并非他亲笔所写。想到这，他几乎要恨的牙痒痒，但还是拍拍明诚的背，假装亲昵的道一声辛苦了。

“能替您分担，这一点都不辛苦。”
“行，不辛苦就过会替我出去跑一趟，买本书。架子上这些，我看腻了。”
“您不是失忆了嘛。”明诚感觉自己忽然犯懒。
“大部分我都很早以前就看过了，在失忆前。而且失忆不是不与时俱进的理由。”明楼喝了一口茶，“你先出门，路上发短信告诉你具体是哪一本。”
明诚点点头，大哥的要求即使不合理也要去做。

临出门的时候明楼还补了一句：“开车不要看手机。”

亏他也知道，阿诚腹诽着。

他刚一离开，明楼立刻从舒服的沙发上跳起来，用手机设置好闹铃——二十分钟后，明诚到达书店的时间，并冲进阿诚的房间。他的画都挪去另一个专门开辟出来做工作室房间，这次他没有看到任何不应该看到的绘画作品。明楼先是检查了床垫底下，那有个保险箱，他想都不想的输入了自己收养明诚的日子，果不其然，里面有两把手枪、一摞假证件——从护照到驾照应有尽有。明楼开始逐一检查上面的出入关记录：跟他想的不同，基本上都是巴黎上海的海关公章，连莫斯科的都没有。随即他又查了查假身份们的违章记录，违规停车只有一两次，明楼一厢情愿的相信这是为了让执法人员不会太过怀疑这样完美的身份。
闹铃响了，明楼打开手机，找到明诚的电话，果然，明诚再次将明楼已经改成名字的手机号码，又写回法语的“我的阿尔法”。

这点小把戏他也不嫌累。他一边将所有的东西都物归原位，一边在手机短信里随手输了个书名。

远在河畔，收到短信的人更是疑惑：“要卡尔维诺的《巴黎隐士》？他什时候开始喜欢文学的？”

明楼有个不为人注意的小习惯，就是他在进入放空大脑的状态时，食指会不自觉地有节奏敲打，就跟发电报似的。
嗒嗒嗒。
不知道有没有人接受的到他的信号。
“我给您带了您想看的书。”明诚将封好的纸包递给明楼，然而对方没接。他无奈地摇摇头，把书店包的那层牛皮纸连同美观的书封一块扯掉，再递给大哥。
“我以为您不爱读小说。”他将沾着灰尘的垃圾团一团扔进桶里。
明楼翻出书挑着眉毛，道：“你注意到了。”
“您的书架上，术业之内的书放在下面，像什么《十字军骑士》和《神曲》，这类虚构的文学都放在高层。我以前以为您是为了不让明台够到，但后来他长高了，却依旧需要用梯子才能摸找到这几本书，由于您放得太高了，连我都懒得去拿。”
“你会看我书架上的书？”
“除了金融经济，我都大概翻过。”明诚的表情更加无奈了，“您不常说，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看他喜欢阅读的东西吗？”

他可没有说过这句话，印象里没有。但是记忆现在并不可靠了，明诚也不可完全相信。
“那你果然不够了解我。”明楼脱口而出。
“大哥，别打岔。”明诚自顾自地继续道，“后来我在给您打扫房间时才发现，有些书都落灰了，我以为您只是将他们作为装饰品，但我又错了。我打开这些书，里面都夹着书签，在最后一页里。那时我确定，您确实看过，只不过很有可能只会看一遍。”
被人看透的感觉理论上并不好，但被明诚理解绝对算得上是一件欣慰的事。明楼并没有像他所设想的那样愤怒，而是舒展开眉毛，引导道：“继续说。”
得到了肯定，明诚明显有勇气讲他的推测：“所以我只能猜您并不喜欢读小说，《十字军骑士》算历史类，《神曲》有宗教背景，如果是单纯的历史读物和宗教研究的书籍，您一定有兴趣的，并且会反复阅读。后来，我还试图向您推荐过其他语言的文学作品，您爽快地买了，但塞在书架上，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你说的我都看了。”明楼淡淡的回答，“还有其他的推理吗？”
明诚意识到，大哥在将这个过程当做一个游戏，一个在引导的教育过程。明诚在他对面坐好，认真道：“我相信您讨厌，甚至厌恶虚构。”
“没有人不痛恨被欺骗，你的逻辑不通。”
“那……您不想逃避真实？”
“绝对不逃避真实的人都不会做梦的，再想想。”
明诚努力让自己的脑子绕了好几个弯，他说道：“您希望真实的比重大过虚幻？”
明楼点点头：“接近了。”
“我放弃，我不想了，我去画画。”明诚一甩手，走了。

“怎么就这么没耐心。”坐在沙发上的人又皱起眉头，目光落在阿诚刚刚买回的书上，“《巴黎隐士》。”
他默默重复了一遍书名。
“这不是小说，是自传。”

将个人情感从书中——特别是有故事情节发展的作品中抽离出来是非常困难的，不是不可能，但是完全脱离的人，也许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明楼现在不得不用审视一个第一视角的故事的眼光去看待他的日记本，难保不齐明诚会虚构地写一写其他事情。所有现在被赋予的感情都是虚构的，他必须这样冷酷的想，好去认真地假设明诚为什么要去这样做。
他的阿诚绝不会去害他的，这仅仅是一句安慰。明楼总是将所有出现的最糟糕的结果罗列出来，好提前让自己有心理建设，外加将应对计划想出来。

青瓷是不是投敌了？不，这绝对不可能，即使不是爱人，他也敢用生命去打赌绝无可能。摆在眼前的证据太少了， 他无从推断。只是一个可怕想法在那瞬间滑过了他的脑海：他从未承认过明诚的感情。

这个是有可能的，太有可能了。如果是这样，他的阿诚甚至会是他失忆的元凶。他想要控制从未得到的人，明楼了解他心里的另一面，这太有可能了。
这个猜测如同将他浸入冰冷的海水中。

“您想来看看我画的画吗？”
明楼强行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不想”忍了下去，并且点点头。自从那次撞见明诚和他的有颜色的小油画之后，明楼就避免进出阿诚的工作室。
明诚立刻窜回到房间里，端着两幅风景画出来，一副日出，一副日落，问：“您觉得哪副放在客厅好？”

“左边的。”明楼用手点一点日落的那张。
“我以为您会觉得这张更好点。”话虽然这样说，但明诚仍然歪着头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等画干了我就去做框。”
“阿诚，为什么我不怎么能见到你画人？”虽然几天前刚刚就见过，但确实明诚笔下很少能看见人像。

“理由跟您不看小说一样。”

呦呵。
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