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herita C.

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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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楼】似非而是(3)


3.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明楼消失在他的面前。就像那枚毁掉所有的希望的炸弹,轰地一声炸开。最后,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那是医院的天花板。护士想过来让他躺下,明诚照办了。护士说给他打了吗啡,他无所谓——忽然之间,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了。他感觉不到悲伤,甚至觉得有一丝解脱:他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躲过了敌人,却逃不过宿命。宿命,这两个字明诚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而宿命之所以称为宿命,就是无论人信还是不信,都逃不过。

现在也是如此。

“大哥,大哥。”他缓了一会,才喃喃自语道,“您在哪,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做?”

没人回答。他忽然觉得周围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他身上每个毛孔都渗进了寒气。恐惧、焦虑,那些曾经明诚无法体会的,却总能在明楼身上看到的情绪,在刹那间包围了他。

“明楼,我得保护他。他不能有事。”从恍惚中彻底清醒的人终于意识到明楼已经走了,心中的悲伤也少了一半。明诚现在才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见了明楼,该说些什么呢?“你好,我又回来了?”或者干脆坦白“我是你的阿诚。”唉,估计会被对方当成骗子。社交不是一件难事,但真诚待人——难,太难了。骗人比较简单,只要分清利弊,活用语言技巧就行了。可要把自己的真心真情完整正确地表达出来,却比数清天上的星星还要难。也许有一天人们能探索到恒星的内在,都不能了解人心的深处。


“先生,买花吗?”

一个小女孩拉了拉明诚的衣角,将他带出了刚刚的思索。

“我…我没带钱。”明诚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忘记带钱包了。”

抱花的小女孩一听,扭身就跑了。明诚刚想感慨,即使是孩童也开始深谙出世之道,抬头却看见她跑去的地方是一间小小的花店。在明诚的记忆中,这家花店在他们离开巴黎时就关闭了,那是一件值得人庆幸的事,因为五个月后,巴黎就被德国纳粹攻占了。店主是位有着深栗色头发的南法女性,他正摸着小女孩的头,略带歉意地看着明诚。

“对不起。这段时间生意不太好,她也是着急。”店主想了想,从一捧花里抽出一支正欲开放的玫瑰花,“这是给你的。”

接过花的瞬间,他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他和明楼刚到巴黎的那段时间,被许许多多好奇又怀疑的目光打量过,其中不乏有很多是恶意的。其实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是天然的种族主义者,只有通过后天的教育才能摆脱自身的局限性。道理他是懂的,只是恶意仍然是一如既往磨人。明诚这一生习惯了人间的恶,除了明楼以外,这样突如其来的善意只会让他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冲出花店,又在门口刹住,思来想去,还是折了回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接受别人的施舍,也不应该因为占了小便宜而感到理所应当。在女主人困惑的目光下,明诚摘下了手腕上的手表,递了过去。这块表的价值够在1931年买下这整间店了。

女店主非常诧异:一支玫瑰花没有手表那么贵重。明诚随即道:“世道越来越不好过了,您的花店是不会赚钱的……您应该回到乡下老家。”明诚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抬头郑重地说,“至少,一九三七年之后,不要留在巴黎。”


找到明楼并不是很难。只要不是工作需要,他会呆在家里,守在书桌前。偶尔他会去酒吧,酒是不会点的,一般都是咖啡,无论是清晨还是深夜。之所以明诚能这样准确的找到他,只是因为他的明先生是一个很难改掉自身习惯的人。这一点,明楼非常理解,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是一样的。人生宿命,归根结底,都是“习惯”二字。

只是他从未这样仔细地观察独自一人时的明楼是什么样的。明诚习惯了陪在大哥的身边,也习惯了他一定有自己作为支撑。明诚小心地跟在后面,不敢离的太近。就算现在的明楼还未成长为他可靠的兄长,明诚也本能地高估他的警惕性。一个人时的明楼,并不是明诚想象的那样孤苦伶仃。他也像所有刚到异国他乡的人一样,看看这,看看那。塞纳河的水,路边的梧桐,都是他观察的对象。唯独他身后一直跟随着的人,他没有注意过。走了一会,明诚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讨厌这种感觉。他不喜欢被明楼忽视,更不想走在对方的影子里。明诚刚准备鼓起勇气上去和对方搭话,明楼的身影却忽然转进了黑暗之中。


柔软的红色嘴唇,贴在明诚日思夜想的脸颊上。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深情的眼睛对上错愕的黑色眼眸,明诚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咽了咽口水,刚想下意识地躲避,却已经看见明楼拉住了身前那位女性的手。拥抱,亲吻,这一切在巴黎人看来都是正常的,就像相爱、了解和倾诉一样普通,是人的正常需求。而在明诚看来,却无比的羞耻,甚至愤怒。

这人在做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刚来就学了法国人的臭毛病!明诚感觉一股可以名状的火焰,蹭地一下窜上了他的脑门。这怒火的源头明诚很清楚,他是在嫉妒。记忆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此时的小阿诚,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明台不仅不体贴,还要吵闹着要求陪他玩。中药汤苦得明诚直吐,大姐不知道从哪搞了个民间偏方,要把他关在房间里用醋熏,热熏啊……而此时此刻,他那崇敬、爱慕的兄长,正在和美丽的巴黎姑娘风花雪月,用热吻驱散秋意的寒凉。明诚自认为早早就摆脱了天真,却没想到竟也相信明楼的好色油滑,是因为职业需要,故意做出一副贪官污吏卖国贼的模样。人心是隔着肚皮的,更何况明楼的脂肪还比别人厚。这原来是他的本色,不过是在弟弟们和大姐面前勉勉强强做个样子而已。自以为识人无数不会看走眼的明诚,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行,现在不教育他,小阿诚也不会崇拜这个大哥了。明诚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慢慢逼近。他的目光和那名亲吻明楼的女性对上,她面色复杂,遂松开了拉着的手。

“嗨。”明诚拍了拍明楼的肩膀,对方遂转过头来。

明楼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而眼睛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他认出了明诚是谁。他惊恐,恍惚,又跟明诚一样,充满了不解和愤怒。他愣愣地盯着明诚的脸,嘴唇微微颤抖。随后他似乎是缓过来些,嘴里不断地叨念:“你…你……”

还没等明楼从失神中醒过来,明诚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朵玫瑰:那是他刚刚用手表换来的。可是看到明楼那副泡妞的样子,明诚全然忘记了这支玫瑰多么的值钱。

“送给你,美丽的小姐。”明诚摆出一个标准的明氏笑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明楼顺手想接,结果明诚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往前走。这时的明楼终于敢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之前不告而别的神秘人。

明诚脸上和心里都乐开了花,以至于他忽视了一件重要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明楼只是变玫瑰,却从来都不送给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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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6